編者按
1971年8月13日,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收到一封信,寫信人則是他多年的老友鄧稼先。在這封信中,鄧稼先為楊振寧解開了心中一個疑惑——中國原子彈的爆炸成功是否有外國人的參與。而信末那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不僅承載著兩位科學巨匠心有靈犀的情誼,更成為科技領域一則跨越國界、超越時代的佳話。

“和你見面幾次,心里總覺得缺點什么東西似的,細想起來心里總是有‘友行千里心擔憂’的感覺。因此心里總是盼望著‘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這是1971年8月13日,核物理學家鄧稼先給好友楊振寧的一封信。他們的故事,始于年少時的同窗共讀,歷經歲月變遷,在時代的浪潮中各自綻放光芒,最終以一句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鐫刻下跨越時空的真摯情誼與共同理想。

鄧稼先給好友楊振寧的信
來源 |《晨曦集》
從北平到西南聯大再到美國
楊振寧與鄧稼先的友誼始于少年時代。1924年出生的鄧稼先比楊振寧小兩歲,兩人都出生于安徽的知識分子家庭。鄧稼先的父親鄧以蟄是中國現代美學奠基人之一,曾任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楊振寧的父親楊武之則是著名數學家,同樣執教于清華。這種相似的家庭背景與教育經歷,為兩人的友誼奠定了基礎。
年少的楊振寧由于額頭較大,人送外號“大頭”,而鄧稼先因為性情憨厚、忠實厚道,被大家笑稱“老憨”。
1936年,鄧稼先考入北平崇德中學,此時的楊振寧已是該校高年級學生。在這里,“大頭”和“老憨”成了好朋友,常常在一起聊天、玩耍。崇德中學濃厚的學術氛圍與開放的討論環境,培養了兩人對科學的共同興趣。然而,僅一年后,北平淪陷,兩家人先后南遷,這段求學經歷被迫中斷。
1941年,鄧稼先考入西南聯合大學,重新遇到了也在該校的楊振寧。兩人欣喜不已,雖然不同年級,但他們時常一起探討物理學領域的問題。1945年,楊振寧赴美留學,三年后,鄧稼先也來到美國。雖然兩人不在同一所學校,但一直密切聯系,保持著深厚的友誼。

1949年夏,楊振寧(左)、鄧稼先(中)、楊振平攝于芝加哥大學
來源 | 清華大學校史館
同鄉、同校、同赴美、志向相投,楊振寧和鄧稼先的人生道路,在前半段高度重合,用楊振寧的話說“50年的友誼,親如兄弟”。
殊途同歸
1950年,楊振寧和鄧稼先的人生道路上出現了一個分岔口:僅用了1年零11個月時間就拿到博士學位的鄧稼先選擇了回國工作,而楊振寧則選擇留美繼續從事理論研究。
這一分別,就是20多年。
1971年,楊振寧作為美籍知名學者獲準訪問中國,這是他26年來首次踏上故土。楊振寧的訪華會見名單中,鄧稼先的名字赫然在列——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已是核武器研制的重要領導者。
在北京十幾日的相聚中,兩人有聊不完的話。當時在楊振寧心中有一個疑問:美國報紙曾說毛主席派了飛機到陜北把美國物理學家寒春接到北京幫助中國制造原子彈。楊振寧想讓鄧稼先解惑,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直到離開北京飛往上海前,他終于忍不住問前來送行的鄧稼先:中國的原子彈是不是完全由中國制造的?有沒有美國人參與?
素來嚴謹的鄧稼先沒有立即回答。作為核武器研制的核心人物,他深知這個問題的敏感性與重要性,只是說據他了解是中國人自己制造的,但需要再去核實一下。
當天,鄧稼先向上級請示,周總理指示“實事求是回復”,鄧稼先連夜寫信答復:寒春確實沒有參加過我國任何有關制造核武器的事。
振寧:
你這次回到祖國來,老師們和同學們見到你真是感到非常高興。我這次從外地到北京來看見你,也確實感到非常高興。在你離京之后,我也就要回到工作崗位上去。
關于你要打聽的事,我已向組織上了解,寒春確實沒有參加過我國任何有關制造核武器的事,我特地寫這封信告訴你。
你這次回來能見到總理,總理這樣的高齡,能在百忙中用這么長的時間和你親切地談話,關懷地詢問你各方面的情況,使我們在座的人都受到很大的教育,希望你能經常地想起這次親切的接見。
你這次回來能看見祖國各方面的革命和建設的情況,這真是難得的機會。希望你能了解到祖國的解放是來之不易的,是無數先烈流血犧牲換來的。毛主席說:“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讓我們高舉起他們的旗幟,踏著他們的血跡前進吧!”你談到人生的意義應該明確,我想人生的意義就應該遵照毛主席所說的這句話去做。我的世界觀改得也很差,許多私心雜念隨時冒出來,像在工作中,順利時就沾沾自喜,不順利時就氣餒,怕負責任等等。但我愿意引用毛主席這句話,與振寧共勉。希望你在國外時能經常想到我們的祖國。
這次在北京見到你,時間雖然不長,但每天晚上回來后心情總是不很平靜,從小在一起,各個時期的情景,總是涌上心頭。這次送你走后,心里自然有些惜別之感。和你見面幾次,心里總覺得缺點什么東西似的,細想起來心里總是有“友行千里心擔憂”的感覺。因此心里總是盼望著“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
夜深了,不多談了。代向你父母問安。祝兩位老人家身體健康。祝你一路順風。
稼先
8.13/71
就在這封信的最后,留下了那句讓楊振寧念念不忘50年的寄語——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這句改編自蘇軾《水調歌頭》的詩句,既表達了老友重逢的喜悅,也寄托了對未來的期許。“共同途”三字尤為意味深長——它暗示著盡管兩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理論物理與工程物理),但最終目標都是為了中國的科技進步與民族復興。
后來,楊振寧回憶說:“這封短短的信給了我極大的感情震蕩。一時熱淚盈眶,不得不起身去洗手間整容。”
“稼先,我懂你‘共同途’的意思”
2021年,楊振寧在百歲(實際是99歲)生日會上,再次深情回憶起鄧稼先寫給他的這封信。他說:“稼先,我懂你‘共同途’的意思,我可以很自信地跟你說,我這以后五十年是符合你‘共同途’的矚望,我相信你也會滿意的。”

1986年6月,楊振寧到醫院看望鄧稼先時合影
來源 | 清華大學校史館
此時的楊振寧已從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退休,回到清華大學長期定居,將自己的晚年貢獻給中國的教育與科研事業。
回顧兩人的科學生涯,楊振寧在理論物理領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他與李政道共同提出的宇稱不守恒理論,獲得了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而鄧稼先則隱姓埋名二十余載,領導完成了中國原子彈和氫彈的研制,被譽為“兩彈元勛”。兩人在各自領域踐行著“科學報國”的理想,為國家和民族爭得了榮譽和尊嚴。
參考文獻:
[1]楊振寧與鄧稼先的一封信[OL].清華大學校史館,2021-10-08.
[2]晨曦集[M].商務印書館,2021-08.
[3]楊振寧百歲生日感懷:稼先,后50年,我們千里“共同途”[OL].知識分子,2021-10-15.
[4]鄧稼先與楊振寧:千里共同途[OL].光明網,2021-10-15.
中國科學家博物館出品
(來源:中國科學家博物館微信公眾號)